前几天 Sabrina Carpenter 在社交媒体上公布新专辑封面后,立即引发了诸多声讨,最常见的就是女性对她的指责。因为这个封面上的 Carpenter 跪在一个男人面前,被抓住头发露出了一种很欲的表情,另一个封面则是一只狗戴着项圈的特写,更值得玩味的是专辑名 “Man’s Best Friend”.
说实话我第一次看到这个新闻的及时反应和大部分批评的观点差不多,这样明显的性指示和女性屈从男人的姿态,与我坚持的女权主义价值观是相悖的,我尤其讨厌这个专辑名字——成为男人最好的朋友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吗?放在中文文化语境下,这样的行为很容易被盖上“媚男”“雌竞”之类的女权认证章,虽然我其实很反对以上这样的词汇所隐含的审判意味和二元片面性。
对于女性如何表达 sexuality 是一个刺痛但有趣,而且永远都处于不休争论的话题。经过这几天的观察,我又重新回顾了过去几年中我对这个问题的思考,拾起了那些我曾经无意识遗留下来的困惑。
流行文化的历史中,女性因为展露出自己的性吸引力被审判的例子多到我不想一一列举,我的反感更多的是对于这件事引起争议的厌倦,为什么流行女星还在热衷于用 sexuality 作为卖点,为什么我们在看到女性展露出性吸引力时只有这一个评价的角度——她是拥抱父权制的“女权叛徒”。Carpenter 的争议当然不是一边倒的批评,她的粉丝为她辩护的理由是,这是一种反讽,毕竟我们可以以这首先发行单曲“Manchild”佐证,在这首歌中,Carpenter 很显然是在调侃讽刺男性。我认为这个理由实在是很可笑,就算她的意图真的是反讽,也并不聪明,更像是一个心智不成熟的小女孩在博取关注,以及我必须强调,“Manchild”是一首糟糕的歌,各个层面上的糟糕(平庸的音乐品味和喜欢抖机灵的人可以尽情去享受)。
但我对 Carpenter 的反感并不意味着我在用保守老古板的眼光在审判她,如果你是播客的听众,你会知道我赞美女性的性魅力,我坚定地支持女性可以在 power dynamic 中通过性来主张自己的身体自治和自由选择的权利。如果限制女性表达性的欲望和身为女性的特征,那么我们太容易让每一个女人都穿上隐形的黑袍子了。可我真的十分厌倦,女性在表达自己的女性身份,展示自己的自主权、创造性和女性之美时,只有性的卖弄这一条路可走,并且最终仍然服务于父权制下的那一根鸡巴这一种手段。更危险的是,Carpenter 和以她代表的当下流行文化中对女性性吸引力的宣传,是对女人幼化的赞美,女孩子们热衷于表演一个矛盾的 babygirl 角色,纯洁无暇但释放着性感信号,她们以为自己的魅力可以把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一个被宠坏的 Lolita 可以为所欲为,但这并不是真正的掌权,这也不是身体的自治,这样的“权力”只是父权制下的幻想,幻想自己独立有选择,可这选择需要一个强大的男人来提供依据,babygirl 们还未意识到这个真相,她们天真地高估了自己,以为调皮地吐出舌头,调侃一个男人的性能力就是什么了不起的创举,hell no, 男人或许会因为男性自尊被伤害而感到受伤,但男人根本不会因为女人的调侃而感到权力移交了出去。
除了以上我说的 babygirl 角色扮演是一种自欺欺人的幻觉,这种类似的性感小宝贝文化在当下环境中还延伸出另一个暗流涌动的糟糕趋势,那就是,我们其实已经处于一个性并非禁忌的时代,这种性角色扮演正在悄无声息地损坏真正的情色,真正的性欲——这一人类本质之一——已经无关于人的情感体验本身,而是一种包装出来的属性。前一段时间读的这篇文章 “Selling Sex, Losing Touch: How Gen Z Performs Sexuality Instead of Feeling It” 就很精准地点出了在当下流行文化中性表达的泛滥已经成为了一种表演,我们不再去感受性欲,不再去体会性的激动人心和更深层次感情连结的可能, 性正在失去它作为表达感情的一种实践方式,我们把性欲只作为证明/标榜自己某种特征的东西,而不是将性视为我们与人之间产生联系的美妙体验,或是把性欲的自主性完全放在女人的需求之中。
“Madonna is an unsuccessful sexual icon because she desperately wants to be a sexual icon. Pamela Anderson is the perfect sexual icon because she wants to have sex.”
这一观点 Audre Lorde 早就在 “Uses of The Erotic” 中阐述,这也是我认为此时此刻我们需要读 Audre Lorde 的情色论十分必要的原因。“The erotic is a measure between the beginnings of our sense of self and the chaos of our strongest feelings. It is an internal sense of satisfaction to which, once we have experienced it, we know we can aspire. For having experienced the fullness of this depth of feeling and recognizing its power, in honour and self-respect we can require no less of ourselves. It is never easy to demand the most from ourselves.” 这是 erotic 最本质的力量之一,它关乎我们对自身的探索,关乎我们在体验它时产生的一系列情感渴望,和它发生时我们所感到的快乐,甚至是混乱。在 Audre Lorde 看来,erotic 首先是我们确认自己的身份,其次是我们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主体性,这是一种精神上的知识,是人性中创造力的体现。我们从性欲中感受到快乐,除了感官上的刺激,也是对自身更深刻的理解,“And that deep and irreplaceable knowledge of my capacity for joy comes to demand from all of my life that it be lived within the knowledge that such satisfaction is possible, and does not have to be called marriage, nor god, nor an afterlife.”
从这个角度来看,曾经我们关于反父权制的女权主义者是否要切断与男性的一切联系的讨论已经不是问题的核心了,因为那样的角度只会让女人处于另一种压迫,可笑的是,这种压迫依然是父权制禁锢我们的体现,女人不可以有自主的性,女人的性欲只是男性阳刚的产物,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