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录新节目之前的思考记录：2023 年了，我们对 Hip-Hop 中的女性讨论得仍然不够多
这周末跟老林会录一期关于女 rapper 的节目，这个话题很不好谈，因为它本身就很宽泛，角度也很多，在准备这个大话题期间我就推翻过自己很多次。最开始，我和老林只是想专门聊一期 Missy Elliott, 因为她太独特了，老林一直对她情有独钟，在老林的影响下，我也开始感受到了她的魅力和珍贵之处。并且我也觉得 Missy 是一个极好的切入点，我一直想针对过去几年我在节目中持续表露的女性意识的观点做一些更新，因为我今年意识到，曾经的很多观点放到我现在的价值判断和审美里是非常局限且零散的，Missy 身上的特质和她在音乐中的创新就非常符合我现在的视角。
当然，因为 Missy 的女性身份，我们在准备内容的时候免不了要说到其他女性 rapper 与她对比，这个时候我发现，整个环境对女性 rapper 的讨论其实一直都是缺乏的，我的意思并不是指关注度少，而是我们看待的角度一直都很局限，评价的标准也是模糊并且单一。这个发现本身就比较值得玩味，因为我想录 Missy 特辑的初衷就是想用她做为例子指出我们对女性 rapper 一直存在的刻板印象和狭窄的评价视角，可是在准备期间我发现，我自己对女 rapper 这个话题其实一直都是带有局限的。这就导致了我和老林准备这一期的过程比预想的还要费劲，也就是我在最开始提到的，推翻自己无数次，产生了各种矛盾的想法导致无从下手。所以我们索性决定，试试看把讨论范围划大点儿，借用一句非常陈词滥调的表达就是：当我们在谈女 rapper 时，我们到底在谈什么？
（这期间因为准备不够充分，所以把和另一位好友 Nin 的对谈提前，不过刚好，这一期中的女性主义观点也可以作为一个补充延伸到新节目里去。）
这个主题大得有点儿吓人，但我想如果从评价角度来看的话，这会是一期主题非常明确，并且我个人觉得很刺激思考的节目。所以在录前我特意写这样一篇准备节目的序言，希望读到的朋友们能跟我一起带着疑问或是想要分享的见解，在节目里得到更多信息。
接下来我会写一些我在准备节目的过程中产生的思考，这些问题在节目里也会和老林展开详细讨论。
一提到女 rapper，我首先想到的还是 MC Lyte 和 Queen Latifah 这样在嘻哈黄金年代时有代表性，且被公认为是女 rapper 榜样的人，对于这两位，老林提供了一个纯音乐水准的视角，他认为 Lyte 和制作人的思路并不突出（非贬义，老林的意思是她不是那种非常 distinctive 的），而 Latifah 第一张很好，后面的作品也“做窄了”。我非常能理解老林想表达的意思，音乐上我或许也并不认为她们是多么出色的，但这两位的形象在 Hip-Hop 的场景和历史中非常重要，她们并不是最早的，但的确可以作为嘻哈文化中的女性力量代言人。而老林所说的“窄”，完全是放在音乐的范围里看的，也不完全是内容的问题——比如过于强调女性身份属性导致表达内容不够丰富，而是一种“不自然”，这种不自然的感受来自于对比 Salt-N-Peppa, TLC 的 Left Eye，Lauryn Hill 和 Missy，具体应该怎么分析，老林觉得是因为前者仍然是按照传统嘻哈路子做的，这是一种男性中心的审美，所以就觉得，总是差那么点儿意思，而后面提到的对比，之所以做得好，正是因为她们“不嘻哈”，Salt-N-Peppa, TLC，Lauryn Hill 和 Missy 是男人们打死也做不出来的。可矛盾的另一个例子就出现了，Jean Grae 和 Lil’ Kim 也是所谓“传统嘻哈（一堆男人）”的路子，可是她们就更加自如，或许你可以说 Kim 恰巧符合男性审美中对女人的性的期待，那 Jean Grae 呢？这是有一个根本的原因可以解释得通的吗？老林给出的答案是，因为在那个年代，一切就是巧了。这个答案乍一听显得很不负责，但是我觉得很讲理。
再展开来谈谈我认为上述答案讲理的原因，因为“特定时代下就是巧了”的背后，是因为我们时至今日看待 Hip-Hop 的意义仍然是狭窄的，看似互相矛盾的理由，其实只要换个思路想就很好理解，Hip-Hop 的审美一直都是男性中心，我们都被无意识地固化了一种审美标准，这个标准在操纵我们的感受，她是在跟男人比谁更强大吗？who ryhme better? 越是强调这种标准，呈现就越不自然，容易窄了。
当然这种标准是双向的，创作者以这样的标准去创作会产生一个结果，接收者以这样的标准去感受也会导致相应的观点，我想说的就是在这个标准之下两者的互相作用。
在进一步思考这个话题之前，我想先抛出以下问题：
1：当我们提到 Hip-Hop 历史中伟大的艺术家或作品时，最先想到的是谁？ta 是不是出自一位女性？如果不是，你觉得这是对“女 rapper”的偏见？还是有别的原因？
2：把问题1缩小范围，当我们提到 Hip-Hop 历史中伟大的女艺术家和她们的作品时，你最先想到的是谁？为什么？她是不是有明确的“与男性一争高下”的风格？与1的答案相比呢？你评价的标准是否一致？
以上两个问题可以说是我故意抖机灵的小花招，因为它们的设置前提本身就带有局限性，也就是我前面提到的，它的标准仍然是男性本位的。可我们还是觉得这些提问看似是有批评意义的，对吧？
这就是核心问题所在了。我们对女 rapper 的讨论不够多，就是因为这些讨论的标准一直没有进步。这样的状况会让我感到沮丧，虽然我们一遍遍重复这个行业对于女性艺术家的挤压和刻板印象，可很多时候我们评价的标准却丝毫没有进步。尤其明显的，也挺有讽刺意味的是，在当下的文化评论中，以进步主义的，推崇女力的意识形态为基础，我们对于女性 rapper 的评价竟然还是单一的，似乎只有女性赋权（women empowerment）这一个角度。前几天《纽约时报》的一篇文章 “The Future of Rap is Female” 就很能说明这个问题，近几年大放光彩的女 rapper 的确越来越多，可在我看来这只是很表面的现象，文章描述的这些女性 rapper 自信又性感，这显而易见啊，难道有人对此表示了不认同吗？（当然对立的批评声音会集中在“女性大胆展示性（sexuality）是否真的为女性赋权，不过这是另外一个话题了）这无法证明女 rapper 会成为 Hip-Hop 的主导力量，而且用 Ice Spice 的榜单成绩来佐证这点也无法说服我，她的成绩是流量时代投机取巧的结果，这种粗糙无趣的音乐为什么要作为女力的象征？我不能接受。还有，我们就承认吧，你听到她们的音乐时，首先还是会觉得这是一个来自女性 rapper 的歌，所以会无意识地采用另一个标准，结果很可能是，如果她很出色，你觉得这就是优秀女力的展示，如果她很平庸，你就会想，女 rapper 都是这样的。
这就是在一个男本位游戏中女人始终被边缘的体现，所谓的赋权仍然是男性规则中的赋权，我们就无法冲出这个隐形的禁锢了吗？当然不是！我们有过 Missy Elliott, TLC, Lauryn Hill！男人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的音乐她们能做到，我们还有 MC Sha-Rock，她不应该仅仅是女 MC 第一人，她就是一位开创性的 MC，女性的身份从一开始就没有限定她们的探索，反而是以一种区别于男性，跳脱出游戏规则的能量拓宽了 Hip-Hop 的审美意义。
那我们是不是需要排除性别因素来评价 Hip-Hop，我觉得还是不可能，因为这与“评价女性 rapper 视角单一”其实是两个不同的问题。并且我始终认为性别差异造成的不同的处境和视角才是拓宽边界可能性的重要因素，如果没有性别透镜，我们会失去太多温柔、性感、坚韧、活力……这些女性身上明显的美好特质，当然她们也有非常不同的表达脆弱或不堪的方式，也是区别于男性的视角，这一切都是让女 rapper 独特与男性的原因，有了这些不同，我们才会看到真正的女 rapper 的力量，但女 rapper 的评价角度，却不应该只透过那个统一的滤镜去观察。
这个统一的滤镜，我想除了是因为 Hip-Hop 传统的男性视角，在另一个维度上，是我们都太不安了，我们越是想证明女性不再被男性捆绑，就越是容易陷入到以男性作为参照的陷阱中。HBO Rap Sh!t 第一季的前几集就在试图展示这种矛盾，当你只想着跳脱 “male gaze”，无论做什么都在想自己是否在被男性观看时，你恰恰是被他们控制了。在真实世界中，女 rapper 只能代表女力崛起，她们在音乐水准上的表现往往要退后一级，某种程度上这成了新的束缚，继续加固在这个男性游戏中的边缘化位置。
这所有值得思考和讨论的问题暂时先写到这里，下一期播客节目中，我和老林会以我们的角度来聊聊 Hip-Hop 中的女性，内容会包含女 rapper 的独创性与表达局限，在 Hip-Hop 这几十年来各个阶段的发展，在整个行业中面临的压榨和剥削，还有我们想与各位听众朋友们一起探讨的，那些我们也无法给出答案的问题。